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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很多的童話故事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社會倫理和意識形態,在《白雪公主》這一典型的童話故事中,這則童話對社會倫理和意識形態的再現超越了刻意否定和丑化王后的傳統敘事空間。通過鏡子的奇妙體現判斷主體,將國王及其欲望充分體現出來。國王的現身讓童話最終
很多的童話故事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社會倫理和意識形態,在《白雪公主》這一典型的童話故事中,這則童話對社會倫理和意識形態的再現超越了刻意否定和丑化王后的傳統敘事空間。通過鏡子的奇妙體現判斷主體,將國王及其欲望充分體現出來。國王的現身讓童話最終融入了反面人物的文學潮流中,并成為反映至今仍留于多種現實生活與人際關系中的缺陷工具。
關鍵詞:童話,社會倫理,意識形態
隱喻是一種常見的語言現象,它是以人類某一領域的經驗來說明或理解另一經驗領域的某種重要認知活動。[1]28經典童話中的許多隱喻就是這樣的重要認知活動。它們生動地反映了千百年來的人類生活經驗與人際關系,但其中再現的某些普遍社會倫理與意識形態等卻未能引起足夠重視。格林童話中的《白雪公主》就是其中一個典型。它對社會現實的再現與藝術虛構包含多重隱喻意義。英國小說家威廉·戈爾丁在《真相的捍衛者》一文中也指出,早期愚蠻社會因疾病或孕婦生育死亡率較高,導致當時的家庭生活缺失生母成為一個常見社會現象。但盡管許多文學作品曾一度對此做出反應,而讀者還原其中的“真相”卻并非易事。[2]95
長期以來,人們似乎過于看重這則童話對身為繼母的王后充滿道德寓意的精彩反諷與抨擊,卻忽視了洞察其中一再出現的隱喻“誰是最美麗的人”[3]2所折射的錯綜復雜內涵。從拉康與?碌鹊囊曈X理論視角去看,這一話語是《白雪公主》中的重要隱喻性語素。它隱含的“真相”使其中遭受迫害與追殺的白雪公主并不令人同情。恰恰相反,她的迫害者與追殺者——王后的人生實質上更具悲劇性。其悲劇的起因在于一面會說話的鏡子奇妙地成為了“美麗”的判斷主體,導致陷入“美麗”欲望偏執的王后不僅無法容忍他人“美麗”鏡像的存在,而且她對自我的虛空幻想也難以自控地停留在了換裝癖與殺人狂的心像誘惑階段,最終走向可悲的毀滅。
王后的悲劇表明,她從未看穿鏡子符咒般的隱喻斷言是其自身冥想幻象與現實對應物的載體,即鏡中之像滿載著國王這一他者的欲望,向她呈現的始終是自我虛構與欺騙。在對其“美麗”欲望祛魔的過程中,童話一方面尖銳地鞭撻了繼母的狠毒與施虐癖,將她生動地符碼化為充滿貶義的反面類型人物。另一方面,童話初版與后來的6個改編版之間存在的明顯差異,還暴露出原作者和多個無名改編者對缺席在場的國王亂倫,以及遵循外婚制的王子戀尸癖等邪惡人類欲望的不同態度與處理手法。這些因素使這個實則有關社會倫理與意識形態的童話故事跨越漫長的歷史與敘事空間,隱晦地成為再現至今仍留存于多種現實生活與人際關系中人性缺陷的工具。
一、 王后的“美麗”——個體形象與主體幻象對應的心像
在童話中,會說話的鏡子雖然在一開始滿足了王后評判自身“美麗”與否的視覺期盼,但它呈現的卻是隱藏于其內心冥想中復雜隱秘的社會結構和人際關系,使她偏執地不斷依賴鏡子作答的追問—— “誰是最美麗的人”——給童話故事的“美麗”一詞增添了特殊內涵。該詞將她追求表現視覺滿足的容貌美與“美麗”鏡像喻指個人心理滿足的欲望怪誕地結合,碰撞出人性異化的弦外之音。
從特里·伊格爾頓曾提出的,語言“更是權力和行動,而不僅僅是交流的工具”[4]349來看,王后的語言不僅是反映“權力”的社會結構,以及表現“行動”的人際關系,更是使這一追問產生語義逆轉的工具,即她的“美麗”鏡像密切關聯著各種權力欲望,并能夠兼具商品價值和交際作用等。而根據拉康指出的,人們在日常經驗的象征效用陰影中,可以粗略地看到心像被遮掩的“面影”,鏡中之像似乎是可見世界的“入口”[5]3等觀點則可發現,王后的追問敞開了一道被 “美麗”面影遮掩的人性陰影,并以表面上庸俗無知的話語形式抽象地與整個故事相連,隱晦地建構了并不囿于她目光所看到的事物之中的事物。
倘若以?“語言的價值在于它是物的符號”[6]46等觀點來看,王后的追問則是一個寓意深刻的物化語言符號,隱晦地表征了她內心時刻充滿占有“美麗”的強烈欲望與失去它的恐懼,表明高貴一時的她不過是王宮里一個臨時的人體模特兒,除了“美麗”以外一無所有。為此,童話表面的敘述模式使這一語言符號的意指功能指向的不是擁有,而是發現、判斷與欣賞“美麗”的主體。它如同魔咒一般,將王后禁錮在一個搖擺不定的“美麗”欲望循環當中,最終導致王后看到的鏡像中的不可見性浮現出來。
這一不可見性便是國王的欲望在王后心鏡中的投射。作為國王視覺霸權中的“美麗”客體之一,王后顯然不可能對抗成為“美麗”參照點的任何鏡像,因為形成這些鏡像的女性視覺身體無疑都在按照國王的指令而受到約束與標記。會說話的鏡子集國王的發聲器官與視覺器官于一體,既為國王的喉舌代言,又表現他對美麗女性的凝視目光,使王后心中的“美麗”鏡像最終成為表達國王欲望所借助的一個關鍵語詞 在分析巴爾扎克的《朗熱公爵夫人》中,彼得·布魯克斯也曾指出,“女人的身體按照女性欲望的指令而受到約束和標記,從而變成敘述中的關鍵詞”。見彼得·布魯克斯:《身體活:現代敘述中的欲望對象》,朱生堅譯,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第9394頁。 ,與它相關的任何其它話語甚至行動實質上都是在敘述與重復國王的欲望,留給王后的則只有不斷被動地懷疑與分裂自己的“美麗”,以及持續返回自我對它的偏執虛構當中。
國王的隱秘現身豐富了王后“美麗”偏執的內涵與根源。著名瑞士心理學家維雷娜·卡斯特指出, 在童話中,“美麗”和“幸福”是同義詞[7]189, 因為婚姻從來就不只意味著人應該履行的一個“社會規范”,它要表達的是一種“幸福的結合。”[7]190由此可以看出,王后的“美麗”追問其實并不自私。相反,它能夠從表面上是她保持容貌美的庸俗口號,潛在地轉變為她自然而合法地捍衛婚姻幸福的正當語義意識表達,也就是拉康所說的“真實在主體中發現自己在很大程度上成為本能的合謀”[5]12。
換句話說,王后因國王的凝視而分解與重組了她對自身“美麗”的向往,以及對他人“美麗”的排斥,并導致她對其他女性的“美麗”產生出受冷落的原生嫉妒。原因就在于,這一“美麗”與她本能的合法“幸福”密切地接合,而其他人的“美麗”則是對二者的威脅。王后無疑清楚地意識到,一旦“美麗”鏡像被取代,自己就將只能無奈地接受不可能對她有利的挑戰。因此,白雪公主成為“美麗”鏡像的宿主使王后萌發了殺死她并吃掉她的心 這一點在不同版本的譯本中說法不一。例如,較早的魏以新譯本是獵人殺死一只小豬,取出了它的肺與肝交給王后。見《格林童話全集》(上冊),商務印書館1932年版,第353頁。張亦朋的同名譯本是獵人殺死一頭小鹿,取出了它的心和舌頭。見《格林童話全集》(上下),啟明書局1946年版,第229230頁。 ,復原自身青春美麗的可怕沖動。
但一心想迅速采取行動,消解自我鏡像被公主取代的王后,卻似乎落入了唯恐“美麗”被閹割以及閹割他人“美麗”的困境。由此產生的欲望偏執和心理斷裂使她不可能超越個人醒悟階段,實現她以長輩和母親身份向人性的回歸。這導致她對“美麗”原本單一的幻想停滯在無法滿足自我欲望,轉而嫁禍他人的心像誘惑階段。外表純潔的公主則成為她的致命對手,無情地站在了她婚姻保衛戰的對立面。為此,除了一時的榮華富貴,“美麗”為王后帶來的只有越來越多的保持自我容顏與阻止甚至扼殺他人“美麗”的二元對立悖論。而被這一悖論懸置起來的欲望聯想隨即成為王后心中的一面鏡子。
在“美麗”欲望力比多激發的征服和死亡欲望驅使下,喪失倫理與道德判斷的她三次喬裝,先后裝扮成丑陋的商販、老太婆與農婦等,試圖戧殺與她媲美的公主。而她的無情追殺卻引來了獵人及七個小矮人的同情,甚至王子的反抗。在無路可逃的反追殺過程中,她反而成為被追殺的對象。雖然她施展伎倆 即一般版本中使用的“witchcraft”(巫術)一詞,可參見Jacob and Wilhelm Grimm, Selected Tales,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Press,1994,第78頁。 一再脫險,但這種自我閹割式的追殺卻沒能促成她對鏡像的醒悟,反而使她執迷于展開受心像誘惑的一輪又一輪瘋狂行動。
從社會倫理的常規角度去看,冷酷無情的王后最終是輸在了自己喪心病狂的虛空幻想上。因為她始終沒有醒悟,與寶貴的生命和善良的人性等相比,她渴望的“美麗”無足輕重。為此,心理失衡的她不僅持續人格斷裂,而且越來越多地失去“美麗”的容顏,逐漸變得蒼老甚至猙獰。迪斯尼版的《白雪公主》等現代影視作品不僅生動地反映了王后無視人類博愛而導致其個體形象衰變的心路歷程,而且通過所有救助公主的人甚至動物傳播的仁道精神表明,王后毫不掩飾的殘酷殺戮在使她自身內心的“美麗”鏡像四分五裂的同時,還激發了眾人對公主的同情。在所有童話版本中,一成不變地描寫惡毒的王后最終遭受腳穿燒紅的鐵鞋致死的結局,就反映了恪守道德與禁忌的社會嚴厲懲罰殘忍繼母的普遍倫理態度。
但從童話語境的視覺實質與根源上看,王后的認知偏執與智性判斷和反應則事出有因,并將國王代表的傳統男權意識形態表露無遺。
二、 王后的欲望——主體想象與客體幻象對應的現實
有學者在《拉康鏡像理論的哲學本相》一文中指出,黑格爾的關系性自我意識——主奴辯證法提供的一個重要關系式是——“個人主體不能自我確立,它只是在另一個對象化了的他人鏡像關系中認同自己”。而拉康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以后對此做出的新發現則懸置了這種可以延遲的欲望,使自我不再是由弗洛伊德的“現實原則”組織而成的意識實體,而是一種超現實的幻象,架構的是一系列異化認同為基本構架的偽自我。
根據上述推論,多個版本的《白雪公主》雖然在王后建構自我“美麗”鏡像的復雜歷程及細節上略有不同,但它們對王后欲望的心理生成和人格邏輯表現卻基本一致。其中最醒目的主旨表達是,不論王后渴望“美麗”的主體意識有多么強烈,在國王的凝視下,她的個人欲望往往都會喪失其主體性,并在被國王對象化的鏡像關系中認同自我與他者。
這使王后對鏡像的偏執可以進一步說明,在以國王為想象主體的場域中,轉化為無意識視覺客體的王后還是自身主體幻象的對象,即她所想象的自己在國王眼中的形象。這一想象不斷地懸置或延遲她先在的意識與欲望,迫使她在對超現實幻象的異化認同中架構自我認同的偽自我,最終目的是無條件地迎合與滿足國王的欲望。為此,王后便是為國王這一多變他者的視覺快感構架的一副偽自我面具。會說話的鏡子則是結合她所有心理視覺結果而產出的具體指涉物,不但復制著國王的欲望,呈現的也是其目光所看到的“美麗”對象。
通過轉述幽靈般在場的國王“話語”,普通的鏡子轉化為一面魔鏡,并仿佛以國王傳聲筒的形式使他開口講話,成了其本人缺席在場的對應體與化身。他的現身使關于兩個“美麗”女人關系的童話轉變為表現鏡子這一能指的視覺邏輯敘述。它使王后從能夠思考的主體,先是轉化為被國王凝視的客體,然后是被這一凝視超越的次客體;蛘哒f,填補了國王缺失的伴侶,即白雪公主生母的空位之后,王后的人生軌跡就很快被一再貶低降格,最終蛻變為丑陋惡毒的老太婆。而這一悲劇過程產生的本質性源頭又不斷回指國王的凝視。
從拉康曾指出的,眼睛僅僅是某個東西的隱喻,或某個先于人眼睛的東西,即凝視的“前存在”[5]15 拉康更愿意將這個東西稱為看者的“瞄準”。 來看,童話中魔鏡呈現的對象,即王后凝視的前存在實質上是讓國王心動的“美麗”女性。細心敏感的王后一定多次發現了國王目光游移的秘密與凝視規律。在對它們進行揣摩分析和暗中解讀的過程中,她不自覺地成為國王目光的客體表征,不僅被這一主體所控制,而且被他目光中的期待同化。最終,國王的欲望成了王后的無意識欲望 拉康指出,“人的欲望就是他者的欲望。” 。在他君臨一切的強力情感主宰下,王后偽自我的異化認同無可奈何地一次次質疑甚至否定自我美麗,接下來便被動地聚焦在被國王“瞄準”的對象上。
對王后而言,只有滿足國王的欲望,其自我存在才能與其心理期待相一致。而國王的欲望卻是難以揣測與滿足的。王后對“美麗”鏡像的執著追問,既表明圍繞在國王身邊的嫵媚女性不計其數,又暗示她與國王之間存在著一種合法但又極不穩定的兩性關系,隨時可能葬送她未來的“幸福”。維護前者的欲望顯然使她想方設法地保持與國王的關系。
對王后有利的情形是國王鐘情并專寵于她,而置其他女性的嫵媚于不顧。為了這一奢望,古今中外的上層女性能夠借助的法寶往往只有自身的容貌。在童話中,王后鏟除他人“美麗”鏡像的企圖顯示了她想要實現上述奢望的邏輯獨白。為此,她渴望保持的“美麗”,實質上就是要贏得國王的肯定和贊賞及其帶來的“幸福”,而公主的出現則不僅使她難以夢想成真,而且影射了她必將面對的挑戰當中最為艱難而又錯綜復雜的一面。
在《死亡與少女》中,2004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地利詩人、小說家和戲劇家埃爾弗里德·耶利內克指出,男人的定義通常以其作為得到確立,而女人的定義則來自其容貌。所以男人注視女人,幾乎能用凝視穿透女人的身體。[9]59從這一點來說,耶利內克與拉康關于圖像或凝視的背后總是有許多目光[5]54的觀點不謀而合。盡管二者可以讓來自女性容貌背后的男性凝視顛覆女性天生愛美的無稽說辭,并說明王后“是為他人,即國王而生的”[9]17,但卻不能在男高女低的傳統社會地位劃分上讓身為男性與女性的國王與王后例外。也就是說,普通男性在傳統上就擁有凝視與評判女性外表的特權,而國王與王后的特殊政治身份尤其會導致國王的凝視永遠不可能產生馴服的“看”的功能。這使二者之間原本就不平等的性別定義更加傾向于王后的容貌。
因此,王后對“美麗”的偏執追求不僅突出了她對弱勢女性社會身份充滿恐懼的抗爭,而且使這一欲望與身為強勢男性的國王和他背后的權力劃上了等號。對王后而言,失去容貌美就等于失去婚姻幸福和與此密切關聯的一切合法權利。這一邏輯使“美麗”成為一種換取“幸福”的可交換商品,并在某種程度上與后者等價。但對它永恒占有的欲望則不僅過于奢侈和無望,而且會招致諸多的苦難與危險。
鏡子對白雪公主“美麗”的宣告標志著這一苦難抗爭的開始。而癡迷于自我“美麗”的王后不可能輕易認同公主,因為允許后者存在就必將解構其自身所偏執的“幸福”神話。而要還原自身的“美麗”鏡像,則只有置換被公主顛倒的“美麗”主體。在童話的語境里,這一置換方式就是發生在繼母與繼女之間不擇手段的追殺與反追殺。
三、 看穿“誰是最美麗的人”——現實的祛魔
認清鏡子呈現的“美麗”鏡像是王后所有心靈欲望增生擴散的內爆結果之后,童話對王后所處社會語境的多方映射才能得到現實祛魔。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德語教授杰克·齊佩斯曾指出,格林兄弟收集與研究民俗或者童話,實際上是將它們作為手段和載體,揭示把德意志民族聯結起來,并表現其法律和習俗中的辭源學和語言學的事實。而口頭傳述的民間故事一經文本形式被解說與傳播后,其中最初的意識形態和敘述視角便有可能被泯沒或置換。但格林兄弟建構的民眾言語形象以逼真的創作手段,即以“純潔的手”解讀和破譯了民間傳說,其中產生的現代性特征與歷史起源,在讓讀者感受民間文學知識生產的主體間性或交互主體性的同時,使某種社會文化現實盡可能客觀“無我”地被重構在了民眾中間。
這一當代民俗學的研究成果實際上與俄國著名民間文學研究者普羅普的觀點相吻合。在《神奇故事的歷史根源》一書中,普羅普指出,民間故事作為一種具有上層建筑性質的現象,保存了許多業已消失的社會法規、制度與生活的痕跡。因此,王后要求獵人殺死公主,取回她的心吃掉是將她當做了祭品,這仿佛是某種類似巫術的原始獻祭儀式的一部分。公主第三次中毒后,救活她的王子來自遠方,一見到她就情不自禁地要求將其帶回家,反映的則很可能是封建社會前氏族社會里的“外婚制”現象。而七個小矮人公社式的相同生活起居方式,也影射了單身男子居住的“男性公房”。甚至,王后為了毒死公主而換裝易容,制作有毒的梳子與蘋果,則反映了人們的原始神話思維邏輯等。[11]89 普羅普還指出,民間文學的故事母題中有許多源自各種早期社會制度和法規,與《白雪公主》有關的就有孩子被送到或驅逐到樹林里,改頭換面和棺中美女等起源于整套授禮的活動,而王后最終被迫穿著鐵鞋走路是關于死亡觀念的系列等。
根據馬克思所言,“若非人自身的影像,人從周遭的東西中是看不到什么的;萬物都在向自己言說自身。它們的形象本身是有生命的,”[5]170《白雪公主》實質上以故事里的“美麗”鏡像,隱秘地言說與重構了復雜的人類文明早期社會機制與人際關系。不過,其初版絲毫沒有抹殺國王的戀童癖及其與公主的亂倫。它對有戀尸癖王子的描寫,及其對后來表現出奢華癖的公主的拯救[3] 134等,也沒有弘揚懲惡揚善的天道。質樸的初版似乎毫不掩蓋生活當中存在令人驚悚的真相這一事實,它對多個人物異化命運的塑造也極大地質疑了人性本善的傳統觀念。
而在后來的6個改編版中,齷齪國王及其他人物的人性缺陷則顯然被刻意忽略甚至抹煞。雖然在其他若干細節上也略微不同,但改編版與初版的重要不同之處在于,前者均對王后進行了社會身份改寫,將她從美麗、賢惠的生母這一自然身份,轉變為惡毒丑陋的繼母,同時還隱藏了初版對國王與王子私生活的直白描寫中明確揭示的丑陋社會陰暗面。
為此,這一童話需要成人而不是兒童讀者細心發掘表面上強調容貌“美麗”的故事中隱秘怪誕的現實真相蹤影。在童話中,隱秘保存的四個蘊含傳統象征意義的細節是可以幫助讀者完成這一建構的。其一為“國王”是男性象征符號的原型,[12]15“王后”則如同噴泉、湖泊、海洋、河流、月亮等自然物,以及諸如籃子與杯子等器皿一樣,是女性象征符號的原型。[12]12這使高貴的王后與隱秘的國王化身為擁有正常人類欲望的普通男女,而有關王室的童話則能夠被普通化為搭建在民間百姓日常生活里的不尋常故事。
其次,王后制作有毒的蘋果使白雪公主中毒,是由于蘋果核形似女性外陰而具有“歡娛享樂”與“性交快感”的象征,它在“整個歐洲都是愛情、婚姻、青春、繁育、春季、長壽和不朽”的標志。[12]88作為欲望的主要象征符號,蘋果還是“誘惑的化身”。這與基督教中的猿或者巨蛇口中的蘋果象征著人類原罪[12]88等教義一致。為此,以有毒的蘋果影射非法與變態的男女情愛關系顯示了作者的高超智慧。
第三,內涵豐富的“鏡子”是“真實、自視、純潔、啟蒙和先見之明”等的象征,據說能夠將上天的神性反射到塵世。而且古人確信,邪惡之人擋不住鏡子的照射,其在鏡中也不能成像。藝術品中的鏡子有時代表傲慢、虛榮或貪欲,具有否定含義。但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鏡子都是真理的象征,即民間所謂的鏡子從不撒謊。在古代占卜中,鏡子與魔法關系密切,具有推知過去、現在與未來的魔力。[12]126鏡子的這些象征性工具功能無疑可幫助后人理解《白雪公主》以虛構形式對遠古文化的映射及其對現實的警示。
最后,遠道而來的王子象征的“外婚制”則隱晦地強調了“亂倫禁忌”。這一婚姻制度是“針對亂倫的婚姻禁忌體系的最原始形式”[13]31,代表社會公開地把一種社會性賦予某種親屬關系,來阻止親屬間性結合的社會倫理。它同時還影射“接觸禁忌”[13]43,不僅防范同一氏族男女間的性親近,還旨在將個人良知與精神生活這兩個方面崇高化,即升華個體性與非個體性之間的對立,通過犧牲和違背人們身體當中最根深蒂固的本能和偏好,提倡追求道德目標和遵守社會義務!栋籽┕鳌匪坪蹙徒璐吮磉_了一種“模糊情感”,強調如果允許亂倫,那么“家庭就不再是家庭,婚姻也就不再是婚姻了。”[13]61
為此,圍繞“誰是最美麗的人”敘述的童話語篇在內容上或可被劃入道德寓言,在傳統敘事主題和情節上,它屬于普洛普的無辜被放逐者的故事。而在當代視覺的空間里,它卻超越鞭撻王后的邪惡欲望,以及揭示缺失生母的社會現實和控訴與貶低繼母的傳統敘事空間,成為凌越女性,諷喻由男性占據支配與主導地位的傳統意識形態與社會倫理的工具。認識上升到這一層面之后,當我們再次思索為什么國王凝視的對象偏偏是公主,而不是其他女性的時候,也許才會發現,王后與國王通過鏡像的隱晦對話打破了正常夫妻關系的語義所指。身份特殊的公主成為“美麗”鏡像的主體,不是對以往人們認定的繼母虐待行為的譴責,而是反指了王后與國王之間不穩定的夫妻關系,以及后者與公主之間超越社會與家庭倫理常規的父女關系。
?略谠u論愛德華·馬奈創作于1863年的《奧林匹亞》時,曾在說明不同的光源、光照/光線、目光與油畫里裸體人物的相關性中指出,審美的轉變能夠在一定情況下引發道德丑聞。[14]35這也可以幫助人們在從童話的敘事空間轉向視覺空間,謹慎地聚焦王后的欲望與“美麗”鏡像的交互細節時,尤其是深思公主成為王后嫉妒與毀滅的對象這一問題上,發現多次改編后的童話呈現出明顯的政治旨意。它將道德墮落的矛頭直指兇殘的繼母,滿足了一般讀者的道德判斷與情感愉悅,但卻無疑掩蓋了初版中揭示的復雜真相。
這一審美視覺轉變似乎使童話里的“誰是最美麗的人”轉變為一個述說道德的元語言標記。而王后對它的多次重述則傳達出超語言的信息意指。當二者與國王的凝視形成一個符號鏈,其意指的再功能化則既與國王產生關聯,又被賦予指明與延伸的功能,組合出這一標記背后隱蔽關聯的人類齷齪欲望內涵。
在《敘述與話語符號學:方法與實踐》中,法國學者尤瑟夫·庫爾泰曾對格林兄弟的另一則與繼母相關的童話《灰姑娘》進行了符號學釋讀。他指出,服飾與“漂亮的馬車”等交通工具是上等社會層次的符號,因為它們含有“豪華”和“闊氣”之意,屬于“教養”和“富有”之列。原本不起眼的灰姑娘只有在剝離了貧困、屈辱和骯臟,即否定了其低下的個人條件和可悲的儀表以后,才可能與王子有空間的合取,即結婚成為她社會地位升遷的手段。[15]141162
庫爾泰的這一闡釋使通過婚姻而獲得契約保障的灰姑娘與《白雪公主》里的王后擁有了一個重要共同點,這就是女性自身的誘惑力。因此,這兩個童話在表現女性以“美麗”吸引王室男性的敘述程式上是基本相同的。不同的是,灰姑娘通過不同版本里的仙女/教母/母親的好朋友等變體的幫助,實現了一個遭受繼母摧殘的貧賤女孩心中最大的夢想——嫁給王子。而王后的故事則似乎是灰姑娘的續集。她在實現這一夢想之后,又慘遭個人夢想的無情破碎,應驗了奠定在容貌基石上的愛情與婚姻必將在前者逐漸喪失之后快速消失與解體的社會生活常規。
這兩個童話的另一個相同點則在于它們都有一個惡毒的繼母。其中的繼母對繼女虐待甚至殺戮的行為,仿佛不僅是為了強調繼母丑陋的社會身份,影射她是“磨難與迫害的制造者”,還象征了繼母對“生命之源”[12]12這一女性本原的顛覆,蘊含著對生母身份的回歸與期盼。但流行版中不幸失去生母的白雪公主在歷經磨難之后,卻似乎還將重復演繹王后的故事,因為她讓王子無法割舍的依然是容貌之美。
四、結 語
《白雪公主》以童話方式再現了古代已婚上層女性遭受鏡像困擾的普遍心理現象。它對“美麗”鏡像與女性內心幻象對應的描寫與敘述揭露了社會生活中的某些現實真相。多個改寫版對國王的戀童癖、公主的戀父情節、父女亂倫及王子的戀尸癖等可怕人性缺陷的抹煞,以及將王后的生母身份篡改為繼母等,均是為了以人心向善的意旨向讀者,尤其是天真無邪的兒童展現一個充滿善良、博愛和希望的理想世界。
但正如福柯所說,虛構不在于“讓人看到不可見物”,而是要“讓人看到可見物的不可見性是多么不可見,”[14]8《白雪公主》的當代流行版似乎完美地實現與闡釋了這一虛構。它不僅以人類“既是天使,又是野獸”的帕斯卡程式[16]235,隱蔽地揭示了“繼母”的身體和靈魂在傳統意義上的二元對立,而且通過語言的巧妙謀篇布局,使其中的深層鏡像信息及其演化傾向得到歷史性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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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故事是反映生活的特殊藝術手段。本文運用文體學的相關理論,從詞匯,語法,修辭等幾個方面對拇指姑娘進行文體分析,從而可以窺見童話故事的一般性文體特征,拓展文體學研究的空間,也便于創造更多優秀的童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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